这篇主要记录一些零碎的关于中国传统生活方式的见闻与思考。
构思现代中国生活方式的一种途径是“往回看”,去了解过去中国人在城市中是如何生活,特别是如何“消遣”的。需要指出的是,传统社会中有能力(金钱、时间)消遣且会被记录下来的多半是士大夫阶层或皇家贵族。当然,当时的城市居民也以这类群体为主——还包括商人,但商人在传统社会中一直是被忽视的存在。此外,从西方的经验来看,工业化形成的城市中产居民的生活方式(所谓的现代生活方式)也是对贵族的模仿,因此可以说对传统社会中“上流人士”的观察是可靠的。
我对相关研究的了解知之甚少。不过,似乎当前关于城市社会、城市生活的历史学(或者历史地理学)的研究也比较少从个体层面考察生活方式议题(此处感谢与王名扬同学的讨论)。不论如何,我采用了一些朴素的方式进行“调研”。
我先去了颐和园。作为皇家园林,颐和园代表了皇家贵族休闲游憩的物质空间。站在颐和园的西堤上,想象着古代贵族的休闲场景。不过,更形象生动的还属最近在国家博物馆无意中浏览到的“中国古代书画——明清绘画中的山水行旅”展览,因为绘画中更能体现传统社会中人的生活形态。
从地理学人地关系的视角来看,传统社会中人的生活方式的重要特点是人(的生活)在山水中。
抽象来说,中国传统社会中对自然的理解是“山水”,或者说是文化景观;而西方的自然则更强调其“野性”(wildness)、原真(authentic)的意味,或者说自然景观(此处再次感谢王名扬同学)。顺便说一句,中文自然的古义是“道法自然”,指的是事物发展的内在规律。因此,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人的生活本来就和所谓的自然(山水)紧密结合在一起。
这也体现在建筑形态和城市空间中。苏州园林是士大夫阶层居住空间的代表,园林式建筑的特点是将自然(山水)与居住、休闲结合,而这种园林式的建筑形式也将山水留在了城市空间中。因此,对于传统社会中的城市居民而言,对于自然的美好向往已经被镌刻日常生活空间中。
这和《美好生活》一书中提及的瑞典人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为了追求原真性的自然,瑞典人构建了一系列的空间与社会安排,他们的休闲活动大体上是要离开城市,前往一个尽可能没有人类活动痕迹的自然景观中,从而实现工作和休闲仪式性的转换。诚然,《美好生活》描述的是工业化后西方社会的生活样态,将它与传统中国社会相比有所偏颇;不过,中世纪的西方城市大体也是没有自然的,否则在中世纪城市的基础上发展的工业城市也不会变为毫无自然景观、拥挤、恶臭的城市。
不过,随着我国工业化进程的持续,工作和生活也被分离开来;更重要的是,大量借鉴西方理论与技术的城市规划和建设所形成的城市空间可能已经不能支持传统生活方式的持续。城市更多被设计为一个效率导向的产物,因此哪怕中国传统城市中也有脱离农业生产的居民(士大夫阶层),但这种居住、工作与休闲都在山水中的生活方式不被现代城市规划理论支持,似乎居住、工作、休闲都必须要有专门的空间、集聚在一起、并通过交通工具连接在一起才可以。
写到这里,似乎一种依托于中国传统城市生活的现代城市规划理论有待被发展出来。该理论首先需要依赖对于历史文献中城市内部空间结构与居民日常生活的研究。功能分区很重要(可见《周礼·考工记》),但同样重要的可能是居民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利用不同的城市空间(在什么空间从事什么活动),以及山水在城市空间的位置以及居民的日常生活中的角色——这似乎是当前历史地理学研究较为缺乏的。其次,该理论也需要结合已有的(西方)城市规划理论以响应城市居民对于现代生活的需求。最后,该理论还将结合当前中国城市发展的现状与经验,以及未来中国城市发展的方向。
换句话说,我们可能需要一个贯穿古今的中国城市研究。只有在这个层面上才有可能去回应中国传统方式的现代化问题。在接下来的最后一篇文章中,我将结合乡村振兴与信息革命讲述一种中国城市现代生活方式的实现路径。